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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9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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艙房裏很安靜,窗口的陽光灑進來, 能看到柏十七瓷白的近乎透明的耳珠, 仿佛一件上好的玉器,沁出了裏面的粉色, 令人移不開眼。

趙無咎擦頭發的手忍不住停頓了一下, 又恢覆如常。

他其實從未侍候過人, 宮裏年紀小的妹妹們身邊總有宮人前呼後擁, 況且並非同母所出, 唯一能表達善意的地方便是生辰的時候送些禮物,也全是手底下人照著庫房冊子挑出來的, 其中他所費心思不及萬一。

正經八百坐下來替人擦頭發, 尚屬頭一回。

柏十七大約做了虧心事, 乖巧聽話的不似往日, 安安靜靜坐著,任他的手指穿過她柔軟的發絲, 仿佛頭發的主人也應該是柔順的性子,讓趙無咎教訓的話講到一半都打了個磕巴, 有種“訓錯了人這件壞事肯定不是她幹的”錯覺。

他不由自主就停了下來, 剩餘訓斥的話都吞回了肚裏。

少頃,頭發擦的差不多了,趙無咎也想明白自己的怪異之處。

宮裏養皇子與公主的方法大為不同, 皇子們從小讀書習武, 須得勤勉上進, 但公主們都是嬌養著長大, 身上連個磕碰的印子都不能有,倘若今天往他房裏扔老鼠的是兒郎,指不定要被他命人拉出去打板子;但扔老鼠的是個膽大包天的小娘子,這就有些難辦了——既不能拉出去打板子,也不能誇她幹得漂亮,言語上幾句呵斥,柏十七壓根不當一回事兒。

他揚聲叫人:“讓趙子恒滾過來!”

趙子恒當然不會承認自己參與惡作劇,站在門口目睹五只老鼠淒慘的死狀,露出驚訝的表情:“怎麽有死老鼠?船上的雜役也太大意了!堂兄找我有事?”遠遠站著不肯踏進來一步。

柏十七在心中暗批:眼神飄忽、氣息顫抖、演技浮誇,差評!

——大哥你露餡了知道不?

趙無咎冷笑:“子恒,為兄真不知道,你幾時也對兵法有研究了?”但那眼中的冷厲讓他頭皮發麻,直覺沒什麽好事,不由將求助的目光投向抱膝坐在床邊腳榻上出奇沈默的柏十七身上。

柏十七心道:好兄弟對不住了!背鍋這種事,當然還得老鐵來!

她假裝沒註意到趙子恒求助的眼神,向趙無咎獻殷勤:“堂兄要不要喝茶?”

“不必。”趙無咎不必回頭都能想象得到柏十七那逃脫懲罰之後得意的小模樣,額角青筋不由跳了兩下,深吸了一口氣,以平覆恨不得把她抓過來狠揍一頓的沖動。

趙子恒求助未果,不明所以,只好努力自救:“子恒不明白,堂兄請明示。”

趙無咎輕易戳破了他的幻想:“我真是瞧輕了你,這招調虎離山之計用的很是純熟嘛。”

舒長風尷尬的低下了頭,滿面通紅。

——主子這不是變相罵他蠢嗎?

趙子恒也並非笨的無可救藥,這句話總算是聽明白了,還想努力把黑鍋從自己身上摘下來,做最後垂死的掙紮:“堂兄你別冤枉我,我什麽也沒做!”

“不說實話是吧?”

趙無咎一路之上也算得溫和,此刻終於露出了殺伐果決的一面,並無什麽耐心同趙子恒費口舌,直接下令:“拖出去打十棍子!”

在趙子恒淒厲的“堂兄饒命!饒命!”聲中,舒長風毫不留情將人拖了出去,片刻之後外面傳來沈重的棍子擊打在肉體上的聲音,伴隨著趙子恒的哭喊求饒聲……

柏十七目瞪口呆,暗思趙無咎這是在公堂上打犯人板子習慣了,一言不合就開打嗎?

她期期艾艾:“堂兄,子恒他……”被趙無咎殺氣四溢的眼神掃過,只覺得身上隱隱生疼,舌頭頓時打了個結,求情的話就咽了下去。

柏十七察顏觀色的本領一流,立時就領會了趙無咎眼神裏的含意:你要代替趙子恒挨板子嗎?

柏十七不講義氣的縮了回去。

趙子恒鬼哭狼嚎挨了十板子被拖回來,還被趙無咎勒令收拾死老鼠。

他含著兩泡眼淚很想替自己辯解:舒長風作證,堂兄你真是冤枉我了!

但對上趙無咎不近人情的冷臉,生怕辯解下去再多挨十板子,用幽怨的眼神譴責柏十七,哆嗦著去清理完了死老鼠,扒著船舷向著運河水不住嘔吐,眼淚鼻涕糊了一臉,十分狼狽。

柏十七起身,向趙無咎告辭:“堂兄有事我就不打攪了,您歇著!”急急起身告辭,生怕被留下來。

趙無咎註視著逃也似的身影很是無語,聽到她一出房門便加快了腳步跑了,心中還抱有一點期望,說不定經過此事柏十七能夠收斂幾分淘氣。

他想想,還是吩咐舒長風:“去盯著子恒跟十七。”

柏十七尋到正在嘔吐的趙子恒,站在他身後體貼的拍背:“子恒,想開點,是人都會有第一次的。”

趙子恒差點“哇”的一聲哭出來:“柏十七,你個混蛋!”還真被她給說中了,長這麽大他頭一次挨棍子暴揍;也是頭一次清理死老鼠!

柏十七脾氣出奇的好:“我混蛋我混蛋!”又向他貢獻被揍之後鎮痛的經驗:“這時候多喝兩壇子酒,醒來就沒那麽疼了。”

趙子恒完全聽不進去,還愈加委屈,質問她:“你出的壞主意,闖的禍讓我挨打,你缺德不缺德啊?”

“咱們不是好兄弟嘛,還是要同甘共苦的。”柏十七惆悵嘆息:“大人們就是這點比較討厭,越親近的人越苛責,別人家孩子反而要客氣著來,把殺雞儆猴玩的純熟。”

聞滔之於她爹,挨揍的反而是她;她之於趙無咎,挨揍的反而是趙子恒。

此話傳到趙無咎耳朵裏,幾乎要讓他嘔血——親疏有別?殺雞儆猴?

彼時柏十七已經攬著趙子恒回房去喝酒了,兩壇果酒拍開泥封,各拎一壇子對飲,她居然還調笑:“要不要我幫你上藥啊?”

趙子恒挨了打還不老實,半側著身子歪在榻上,提議:“要不咱倆互相幫忙上藥?”他直起身子就要扯腰帶。

聞訊趕過來的趙無咎臉都差點綠了!

他深呼吸幾口,壓下想要跟柏幫主好好談談的念頭,推著輪椅進了柏十七的房間,沈著臉問:“這是做什麽?”

“上藥啊!”趙子恒破罐子破摔,還準備繼續解腰帶,幸虧宋四娘子帶著珍兒提著小菜進來,他才停止了胡鬧。

她上船之後要展示自己賢惠的一面,飯點窩在自己房裏吃,使了珍兒去打聽,原本是想趁著飯後請柏十七去她房裏說話兒,哪知道柏十七連飯也沒吃,悶在房裏泡澡。

珍兒提議:“爺餓著肚子,不如姑娘親手做幾樣小菜給爺送過去?”

這提議頗令她心動,立時付諸實踐,進來之後柔聲道:“爺身上有傷,還空腹喝酒,怎的不愛惜身子?”

柏十七道:“不打緊。”聞到香味目光緊隨食盒:“什麽東西?好香?”毫無芥蒂邀請趙無咎:“堂兄也來嘗嘗,這種果酒口感順滑綿甜,喝了也不上頭。”

宋四娘子纖纖玉手,為防在皮膚上留疤,當初學的幾樣小菜都是以清蒸為主,還拌了兩樣時蔬,廚下烤的餡餅,一起端了上來,滿滿擺了一小桌。

趙無咎發現,遇上柏十七之後,他時常處於進退維谷的地步。

比如柏家父子搞內鬥;現下柏十七美人在側,與趙子恒把酒言歡的時候,都是讓他頭疼的時刻。

柏十七大大咧咧不計較,但那宋氏含情脈脈註視著她,趙子恒還是個胡來的性子,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居然要解褲腰帶讓柏十七替他上藥……全亂套了!

他坐了過去,柏十七便從角落裏又摸出一壇子果酒,拍開泥封遞了過去。

趙無咎接過酒壇子,張目細瞧之下發現那角落裏堆著不少酒壇子,也不知道是船上本來就有的,還是柏十七著人置辦的,想起她上次喝醉酒之後的壯舉,認命的操一份閑心,喚了舒長風將角落裏的酒壇子都清理出去。

柏十七跳起來要攔:“堂兄,你這就不厚道了,我請你喝酒,哪有連鍋端的道理?”

趙無咎:“反正也快到蘇州了,回家裏去不能暢快喝?非要在船上喝的爛醉?”喝醉了也不知道又會鬧出什麽故事。

趙子恒灌了兩口酒下去,情緒就亢奮起來,攔著舒長風不放人:“這一壇子哪兒夠啊?”

趙無咎一個眼風掃過去,他又犯了慫,嘟嘟囔囔坐下抱怨:“打也打了,罵也罵了,堂兄可饒了我罷,讓我們安生喝頓酒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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